折翎缓缓负手于后,再问道:「击退金狗与为箭营弟兄报仇,哪样为重?」 陆大安双拳一紧,瓮声怒道:「自然是为箭营弟兄报仇为重!佟仲至今生死 黄色-=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地址--免地址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地址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不知,林童田力丢了性命,谷山李七重伤难起。这桩桩深仇,将军不都说是那王 砦主及其同伙所为!既如此,将军为何阻我杀这狗贼?」 此时山风渐起,天边一弯新月初升。折翎仰首遥望,有所思道:「此砦所处 之地乃三国时西蜀诸葛武侯亲选,邓艾偷渡阴平时已被后主荒废,不然邓艾怎能 成其大功?如今我西军残部守住大散关,金狗无计可施。遂欲效仿邓艾,借此路 入蜀。此砦虽险,但我箭营弟兄能战者仅余七人,羽箭仅余数百。如何抵挡金狗 如狼似虎?唯得举砦一心,事方有可为。如若此砦不守,放任金狗入蜀,则三分 归晋之故事重演,陕西路金狗抢掠屠戮惨剧亦将复现蜀中天府之地。我大宋山河 破碎,百姓亡身丧家者何止千万!这千万性命,与我箭营兄弟性命孰轻孰重?若 折翎仍是昔日江湖一草莽、此处非山河攻守之地,今日必斩此卖国狗贼于刀下, 为佟仲及箭营兄弟报仇。可如今身为西军一卒,当此紧要之地,身负江山重任, 如何能肆意所欲、快意恩仇?大安,大安,箭营兄弟十数条性命与我大宋万千百 姓性命,又是哪样为重?」 折翎方才对王砦主一番说话虽是凿凿,可巧云入砦后所言所行不尽不实。强 行压下疑虑不问,却在心中化作惴惴。如今揭蛊在即,难免怀了戚戚在胸。将胸 中气附在这一段话中,似自坚又似说与陆大安听,语气由平静转作激昂,再由激 昂化作沉重,最后变探问收尾。一波三折,将心中鼓荡展露无余。陆大安静立一 旁,将言语听了个七成明白,却把这情绪收了个十足。闻折翎探问,不甘之下略 带黯然道:「将军所说诸葛邓艾,我却不懂。但砦子险峻,金狗要由此入蜀攻打 我大宋,我是听真了的。金狗残暴,小种相公便是死在他们手中!为阻金狗入寇, 我西军同袍不知战死多少。天杀的厮鸟在中原陕西又害了我宋人百姓无数,自不 能再放这群牲畜入蜀。只是……只是这箭营兄弟,就该白白丢了性命么?这…… 这这可怎么处?」 折翎倏地转身,将眼盯了陆大安道:「我等先杀金狗,后顾私怨。击退金狗 保住砦子之后,再与他算我箭营之事,如何?」 陆大安低头看地、切齿抿唇、脸上刀疤微微抖动,半响方道:「别无他法, 只得如此!」言毕将眼光一抬,撞见折翎殷切目光,猛然醒悟眼前人乃是自家将 主,慌忙单膝跪地、抱拳垂首、轰然应道:「陆大安谨遵将军差遣!」 陆大安被折翎扶起,却见他不言不语,神情不属。不知何故,亦不敢打扰, 只好叉手立在一旁。此时,不远处的议事厅中传来杯盏及木椅破碎之声,声响之 中,夹杂着几声喟叹,充满愧疚无奈。折翎闻声回神,望议事厅摇首自语道:「 云儿近来面含悲苦,砦主墙上厅中亦带愧疚,此事或有隐情,尚未可知。」言罢, 一面想着如何向巧云发问一面负手往坪下行走。 陆大安随折翎缓步而行,盏茶时间方到中坪。折翎远远望见自己所住居所, 便停步不前。陆大安见折翎时而微微摇首,时而放眼远望,时而侧脸蹙眉,时而 轻轻一叹,时而双手握紧,时而起步欲行,却不知为了何故。心感自己是个只知 厮杀的粗人,不能为将主解忧,不自觉间亦是眉头蹙起。侍立片刻,耳听折翎吩 咐自己往砦墙换岗,遂行礼离开。 折翎独自往居所去,推门而入,房中却只有晓月一人。适才折翎走后,巧云 冷着脸将晓月腕骨接驳,又扯了布条为她裹好便出门去。晓月未得小姐吩咐,不 敢再次擅离。加上今日崖边被吓得不轻、回房护折翎时余勇皆尽,只索歪坐在桌 前瑟瑟颤抖。好不容易稳定心神,想着如何将自己所见之事告与折翎,又怕折翎 知晓后会对巧云动手,胡思乱想之中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折翎推门声响将晓月吵醒,慌跳起掌灯。灯火照见是折翎回转,不由喜出望 外,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抓住折翎衣袖,眼中关切、口中嗬嗬,却不知如何是好。 折翎甫一进门便被她抓住,登时一头雾水,见她满面焦急,疑惑道:「晓月,你 可是有事要和我说么?」 晓月听折翎温言,心中担忧关切大起,盖过其余,忙不迭点头,可一时之间 又不知如何表达。闭门帮折翎除弓解箭后按了他在桌前坐下,忍着痛双手一齐比 划。折翎见她手舞足蹈,状略滑稽,心中的愁结稍为之缓,微笑道:「你这丫头, 且慢些。我看不懂你手语的,待云儿回来,你讲给她,再让她说与我知便是。」 语出折翎之口极为平缓,入晓月之耳却变作一惊。晓月心中再生两难,念转 身静,再无动作。折翎见她不动,只当她听了自己所言照办,遂未将此事挂心,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晓月,去娜娜房中看看。若是云儿在那里,请她回来见 我。」 晓月听闻克里斯蒂娜之名,先是骇的一抖,继而猛省:「观小姐动静,并非 真心想要加害将军。若有所为,皆是娜娜逼迫。如今我何不将崖畔娜娜行事告与 将军?将军降服娜娜,小姐自然不再图谋将军,亦可为坠崖的白小六做主。」心 中想着,便又忍不住向折翎比划开来。见折翎满面茫然,直心急如焚。忽瞄到桌 上一角摆着的笔纸,心下大喜,用舌尖润了笔锋,一点点勾画起来。 晓月虽自幼服侍巧云,却因身有残疾而未通文字诗画,只是学了日常礼数。 此刻想使水墨表达心中所想,只觉得千难万难。艰困勾勒出一长发女子之相,便 急慌慌用手去指对面克里斯蒂娜居处。也亏得折翎心思敏捷,皱皱眉便张口道出 克里斯蒂娜之名。晓月忙不迭点头,大为欣喜,提笔再画。 折翎觉晓月与平日乖巧大不相同,兼见她画的古怪,遂渐渐凝了心神在桌面 纸上。晓月一点点的画将下去,又绘出一唇角若有涎水之男子,手执王字兽首, 不由疑惑道:「小六?」 折翎话一出口,晓月便是花容一惨,继而拼命点头。稍稍平定了下心神,便 指了指画中小六,又指了指自己,向着克里斯蒂娜居处,以笔为刀,向前刺出。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晓月吃了一惊,手中笔滑落地面。定睛 一看,来人明眸杏目,正略显吃力的搬着一具瑶琴,乃是折翎欲寻的巧云。 折翎起身,将琴接过安置于桌上,瞥见琴尾古旧划痕,心中一软。将手探出 挲过琴身叹道:「久不见此绿绮!乱事之中、辗转千里,云儿你竟还将它带在身 边?」 巧云手按琴弦,转眸挤笑道:「当日你我在京口重逢,我失口抱怨所奏之琴 音色不佳,你便从红玉姐姐口中问明我所愿,千里迢迢觅得此琴。绿绮古琴,再 贵重在我眼中也是寻常。可这琴中却有廿三郎浓浓情意,我怎会随意丢弃?我身 娇弱,故托在娜娜处保管。娜娜不负我望,完璧至今。只是此琴不知你费了多大 代价,花了多少精力方能得回?想来便让我心疼。」 折翎想到昔日求琴之事,不由会心笑道:「只一具琴,寻到买了便是,哪有 什么精力代价?」 巧云笑着白了折翎一眼,捏粉拳在折翎身上作势一捶道:「又来说些轻巧话 糊弄我!此琴通黑泛幽,若绿藤绕于古木之上。即便并非司马相如当年那一具, 亦是古物无疑。怎得让你轻轻巧巧购于集市之上?」 折翎握住巧云柔荑,故作神秘笑道:「此乃我与韩五哥二人共守之秘,却不 能说与你知!」 巧云素手被折翎握了个结实,心头泛起阵阵甜蜜,柔声佯嗔道:「韩五哥许 是已经偷偷告知红玉姐姐了,只你将好事欺瞒了我一个!」 折翎闻听欺瞒二字,忽地从往事柔情中复归现下,面容为之一僵。巧云心细 如发,观面知其心。念起往昔心无隔阂时之恩爱,又见如今虽相敬如宾,却亲密 难再,不禁幽幽轻叹。折翎听她叹气,想起适才因琴而起之蜜意,虽是昔日常态, 却已久未得见,遂也是一声叹息,将握着巧云的手轻轻松了去。 巧云失落无言,绕坐在桌前调试琴弦,心中转着想要告知折翎的实情,斟酌 话语,只觉百般艰难。折翎亦在桌旁坐下,亦不知该从何问起。 一旁的晓月适才被巧云吓得心惊,趁着二人甜言蜜意之时拾起笔悄悄退在一 边,却心忧不知该怎么取回桌上的涂鸦。见折巧二人忆往昔无暇他顾,稍稍心安。 待二者之间的情意渐渐消退、对坐无语,便又开始担心起来。 房外夜凉如水,月光似纱,林木之间雾气缭绕,宛若人间仙境。房内灯花偶 爆,琴弦微铮,三人坐立不同却皆是思虑无语。 良久,折翎破去沉闷、将晓月拉到身边,抚其肩对巧云强笑道:「适才你未 归,晓月手舞足蹈,又兼提笔作画,似有要事。可她所绘,我却难明,只看懂了 娜娜,小六,别的却皆是混沌。云儿你善解手语,且问她一问,然后将事说与我 听如何?」 晓月闻言,骇的浑身一颤。折翎惊觉,诧异将她打量一番,回首望对坐的巧 云,见她亦是面色发白,心中疑窦大起。正欲发问时,巧云抢道:「廿三郎,晓 月所说之事,暂且容后。我有一事,想要与你商议。」 折翎应允,便遣晓月回避。晓月心忧,垂首弄衣角、踟蹰不肯去。巧云望着 晓月,郑重道:「我已决意与廿三郎生死与共,万事再无欺瞒,你且去吧!需要 用你处,我再唤你。」 晓月抬头,见巧云面色尚白,眼中却是坚定平静。遂将眼瞄了瞄折翎,抿唇 行了个礼,起身夺过桌上画纸,掩门而去。 折翎怀探询去看巧云,却见巧云微微苦笑,摇首呢喃道:「自幼在我身边, 我待她若胞妹!」接着自嘲般一叹,续道:「我与柒柒,许久不见,不知是否已 出落长大?」 折翎听得一头雾水,巧云却不再续说,只是调试琴弦。半响,巧云将琴调好, 心绪也渐平复,遂双手虚按琴弦强笑道:「廿三郎,可还记得当年你送我此琴时 的情景么?」 折翎听巧云再叙当年,心头涌起暖意,颔首道:「我自汴梁得琴,日夜兼程 赶回京口。你见琴心喜,至极而泣,在我颊上轻印一吻。那时我年少孟浪,得卿 青睐,一腔欢喜无发泄处,直欲癫狂。遂将你抱起,跃往先得月高楼之上。那晚 云淡星稀,明月如盘,灯火阑珊去楼颇远,繁华喧嚣踏诸足下。仿似天下只得你 我二人,再无其他。你头插碎尾银簪,身着湖绿色襦裙,迎风而立,宛如仙子私 下凡间。我痴望于你,直至今日,仍觉不够。」 巧云在折翎语中亦忆起当年事,不由得面色绯红、眼波流转。待听到折翎最 后一句情话爱意充斥、发自肺腑,遂动情应道:「将军威武英雄,又是将门之后, 而我彼时尚在娼家。能得将军垂怜,心中实在感泣。」 折翎听巧云不自觉间带出了彼时称呼,心中亲切,将手一摆微笑道:「那时 你也是如此说!我之心迹,也是如旧一般!无论你在何处、出身如何,我喜欢你 便是喜欢你!我乃折氏弃子,宗谱不得入。当日浪迹江湖,亦无今时从军功名。 云儿你不也是丝毫不弃,将这终生托付与我?此等话,以后可不再说了?」 巧云感怀,只觉心中情意竟无法表于言语。起身敛衽,盈盈一拜。折翎慌绕 过桌子,将她扶起。荒山险砦、西军箭营、欺瞒疑惑全数不见。双手相执,满是 温馨甜美;四目相对,尽是情意绵绵。 有顷,巧云猛省起今日事由,缓缓将头靠在折翎胸膛,甜声问道:「廿三郎, 你可还记得那晚应承我的事么?」 折翎环抱玲珑娇躯,鼻尖尽是熟悉的体发香气,神迷道:「自然记得!那晚 你在我怀中言道,倦了这世间纷繁,欲求一避世之地结庐而居。我答你道,蜀中 峨眉山高水秀、气候宜人。愿与你一同去彼处避世,抚琴舞剑、画眉弄儿、终老 一生……」 巧云听折翎将许久之前的许诺娓娓道来,心中的欢喜如沸水般翻涌开来。打 断折翎,亦神迷道:「只可惜世事繁杂,多不遂人愿。你我相聚未久,折老将军 便遣人来寻你与韩五哥。差韩五哥往刘延庆将军麾下听调,却带同你去梁山剿贼 寇。梁山事了,你坚辞不肯从军,带我离去,却又路遇二叔,盘桓了那许多时日。 继之靖康国难中从军,富平血海死战……」 折翎听巧云说话,记起当日巧云通知安鸿阵前援救之事,心上多了七分感激, 紧了紧怀抱续道:「那时危急,多亏你与二弟来援,否则我必命丧黄泉。曾听闻 美人恩重一说,以己度之,古人诚不我欺!深恩厚意,我……」 巧云以手掩了折翎之口,阻他下言,抬头迎上其目光道:「廿三郎,你我间 无分彼此,何来恩怨之说?」顿了一顿,鼓足勇气道:「你我并未刻意安排,只 是在世间随运而行,竟是一步步近了蜀地。如今蜀中就在此砦山后,峨眉想来已 是不远。廿三郎,你我不若抛却此间尘世纷扰,往峨眉结庐可好?」 折翎望向巧云的目光随着巧云之言,自动情缓缓转作纠结愕然,蹙眉沉吟道 :「这……」 巧云不语,只是满怀希冀望向折翎。折翎心思昔日之诺,怀抱娇柔之躯,一 时间,满腹百炼英雄气化作温情绕指柔,左右为难,不得决断。待目光碰上怀中 巧云投来的期盼,心头一软,就欲开口应承下来。恰此时,巧云久候无果,心中 原本的无比坚实也就虚了,开口歉然道:「适才砦墙之上,你放过了二师公,此 刻砦子人人心中俱是感激。我去劝他们不要襄助金人,自此砦迁往他处,由得金 宋各凭自力征战。你我便置身事外,同赴峨眉如何?」 巧云不说这番话,折翎心头尚蒙了层儿女情长。此刻听了巧云言中金人、砦 子等语句,如自噩梦中醒来般满身流汗,自忖道:「折翎折翎!你沉湎往日情怀, 竟险些误了大事!」咽了口唾沫,双手扳住巧云香肩道:「云儿,莫忘记你我便 是宋人!宋人若是皆如你所言般置身事外,则我大宋危矣!此砦当金人入蜀必经 之地,合该你我逢其会,到得……」 说到此处,折翎已然全醒,思绪亦得以活络,将负伤入砦后的每桩疑惑全都 记起。心中纷乱,纠结丛生,却不知如何开口质问。巧云只觉折翎双手渐渐力大, 肩头隐隐作痛,遂娇呼道:「廿三郎!」 折翎闻呼,一震收手,退两步站定,面色复杂。半响,左手握拳、右手摊掌 狠狠一击道:「云儿,这砦子可是受你约束?花溪峡外,伤谷山李七、死林童者, 可也是你师公么?砦外金人营侧那小营内宋人,可是这砦中人么?」 折翎初问时,声似蚊呐;三问之中,音量渐渐高亢;到得最后,更是挥掌击 在侧墙之上,再厉声道:「你随我多年,一向知礼明义,待我弟兄如同爱子。我 杀金狗,你也曾多有襄助。自我被伤与你入这砦中,怎地却变成如此?你是何种 身份?砦子与你是何关系?你所为可疑之举,我尽皆不问。可你为何……为何纵 容砦中人伤我弟兄?又为何与金狗同流合污,侵我大宋江山?你还知不知自己乃 是宋人!」 折翎掌中蕴含内劲,劲风到处,墙皮浅砖碎裂,四处纷飞。巧云听了折翎问 话,心如死灰、不躲不闪,任由墙皮击打在身,只是默默流泪。一块砖碎正击在 巧云面颊,登时红肿。折翎见状,心头一痛,伸了手欲问,却终于还是将手定了 在空中。 屋内一片安静,屋外一人快步行至门前,踟蹰许久又蹑足退去。折翎见烛光 下巧云楚楚可怜,向前一步想要揽过巧云,却听巧云自嘲一笑,轻声道:「我也 不知自己应否算个宋人!」不待折翎答话,回转坐在桌前,双手虚按琴弦,凝视 折翎问道:「将军是否执意在此抗金?」 折翎见巧云面有泪痕,颊间红肿,眸中却尽是安平静谧,自己胸中那为国为 民的万丈雄心化成的一个是字竟是哽在喉间,无法出口。有顷,巧云轻叹,手拨 绿绮,决绝道:「将军心意,妾已深知!妾十四岁出砦下山直至去岁返来,也做 了许多事,但唯有与将军定情一事为妾自择甘愿。将军待妾,天下至厚。将军送 我仙桃,妾自当报以琼瑶。此一场大战,正是妾为将军出力之时!」 折翎听巧云所说若有深意,开口欲问。巧云微笑摇头道:「将军不必发问, 妾自当全数尽言以告。敢请将军先听我这一曲!」言罢,美目流转,素手轻抚, 绿绮铮铮。 折翎心有疑窦,本是神思不属,待琴音响起,转眼望去,却见巧云与适才愁 苦悲痛者判若两人,面上容光,身上神采,仿佛重回昔年江南游历时一般。 巧云举目望折翎一笑,曼声唱到:「太行晓色透窗明,画眉黛,试瑶筝。不 期相见,飞将若龙城。三十六砦皆俯首,穿云箭,大黄弓。及笄年怀总角性,不 知惧,喜贼清。身虽处险,君在妾自平。挽弓问云云不语,得一曲,奏君听。」 巧云所唱曲调,波折婉转,俏皮荡漾。折翎倾耳细听毕,神往道:「那是重 和二年,我与佟仲自统安赴中原。途径太行,路见盗匪剪径。我赶到的晚,那些 无耻匪类竟将一商队之人尽数屠戮,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也遭毒手。我上得太行, 遍寻匪砦,但见匪类,尽皆射死。山后七砦匪首得了消息,聚在紫团峰主砦中欲 倚多为胜。」 巧云嘴角微翘道:「那日我晨起画眉,试了试琴便听见前厅纷乱。蹑足绕在 一边偷窥,不想得见将军。将军独当砦门,发矢如电,每开弓必有山贼毙命,遍 地狼藉。那武功最高强的匪首,想使轻功与将军近身搏杀,却被将军一箭钉在廊 柱之上。众匪跪地乞命,将军……」 折翎迈前一步,打断巧云道:「众匪何足虑?那时你方及笄,清巧秀丽,一 双大眼美不胜收。我射箭杀人,你藏在墙边非但毫不惧怕,而且面带笑容。我射 死一人,你便笑一笑。我将那人钉在柱上,你竟笑的前仰后合。众匪乞命时,若 不是你对我摇头,我怕要射杀所有人才肯罢手。」 巧云起身,盈盈一礼道:「那时我涉世未久,只道杀戮寻常。幸得将军教导, 日后心中方有正邪之分。」 折翎再前一步,将巧云扶起道:「那时我年少气盛,你父当面却仍出言无状。 你不责怪我便已喜出望外了。盗匪虽掳了你上山,却成全了我与你初见。砦中那 一望,我便喜欢了你。只是当时痴傻,不懂情爱之事,以致而后一年,每每对月 怅然。」 巧云听折翎提起当时随自己上太行游说诸匪造反,现已丧命安鸿剑下的四师 公,心痛如绞,花容一黯。尽接着再听折翎自讽痴傻,又忍不住含悲莞尔,假作 嗔怪道:「痴傻怎只当时?」舍了折翎搀扶,坐在桌前轻拨慢捻,又开口唱到: 「月上楼边,樽酒暖,座间客多情浅。女儿心凉,却见绣帘高卷。转出如旧翩翩, 双目盼,遍楼生灿。动红鸾,急拨琴弦,弥彰羞红满面。得月圃中生白草,怀绿 绮,千里重见。湖荡扁舟终身订,人近金灯远。喧嚣繁华气多,诺峨眉,一如所 愿。心意合,并肩同观双燕,天光忽敛。」 巧云此唱,与前段略有不同。虽然依旧婉转,却多了些柔媚;虽然亦有俏皮, 却更添几分绮丽;将女子红鸾心动的娇俏与初承云雨的甜懒表现的淋漓尽致。巧 云按琴,羞面笑道:「千里送琴,得上绣船。真不知你是真痴傻,还是故作痴傻!」 折翎神思随曲飞去过往,沉湎中闻巧云言,当时情形顺势出于心脱于口:「 红玉嫂嫂可是当夜就拉了韩五哥回房的,我却漏夜跑去求琴,旬月方归,痴傻可 见一斑!」 巧云面色更红,轻啐道:「终于肯承认那琴是求非购了么?」 折翎大笑,复前一步站在巧云身边,执其手慨叹道:「我认为太行一别,从 此天高水长,怕是永无再见之日。怎知天可怜见,真让我与你京口重逢。上天待 我折翎何厚!玉人心中所愿,休说一琴,便是十五满月,我折翎也必登天取之!」 巧云面露感动,猛抬头看了看折翎,却又缓缓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双唇翕 动,眼中晶莹,却还是默默低下头去。折翎见她情状,一句「我与你抛开一切, 同上峨眉」险些脱口而出。踟蹰良久,最终仍只是闭目将巧云拥在怀中。 巧云亦闭紧双目,将整个身子埋在折翎怀里,只愿天下皆无,仅余此一屋。 转念又知此愿难现,此情难再,心中一痛,将折翎缓缓推开。 折翎诧异,却见巧云已端坐整琴。不几声,攻伐之气便已弥漫厅堂。金戈铁 马,刁斗的卢,浓浓肃杀好似扑面而来。巧云双目坚毅,抚琴唱到:「身登诸峰 绝顶,矢作霹雳惊弦。荡尽俗世群魔舞,破去红尘污瘴烟,清平还与天。北向扫 平胡虏,敌酋砌首京观。披甲解民倒悬苦,奔袭饮马敕勒川,莫待鬓发斑。」 巧云每唱一句,心就往下沉一分。而折翎每听一句,怀着的武勇豪迈就多一 分。待巧云一曲唱罢,折翎只觉得一腔热血在胸中沸腾起来。不由击节赞道:「 御胡虏,保万民,建功业。好男儿生当如此!云儿,唱的好!我与你……」 此时屋外山风大作,吹得林木呼呼作响。隐隐之中,似有雷声传来。平日里 巧云最惧雷鸣,折翎闻雷住口,双手掩了巧云双耳想将她揽进怀里,却发现巧云 置自己言语若罔闻,身子发僵,面上如古井无波,依旧端坐操琴。琴声自激越转 作悲惋,让人听了愁结满腹,直欲落泪。折翎错愕不知所以,撩衣坐在桌边,静 静看着巧云。只听巧云开口唱到:「窗外轻雷催夜雨,如泣如诉心声。斗室唯有 残烛明。再无私倚处,难见月华生。君做川陕擎天栋,北御万千旗旌。妾自助力 镇三坪。唯念秦淮畔,成双燕儿鸣。」 折翎听出巧云后半词中助己御金之意,心头大喜,待听到秦淮燕鸣一句唱的 悲若啼血杜鹃,又见巧云精神委顿,坐在桌前竟似摇摇欲坠,遂赶忙跃起抓住巧 云双肩,骇然惊呼道:「云儿!你没事吧?」 巧云面色苍白,强挤笑道:「当年红玉姐姐曾说我思重体弱,不易抚琴,将 军是知道的。今日只是太过专注,有些疲累罢了,不妨事。」 折翎关切道:「既如此,就不要再唱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巧云挣脱折翎,坐直身子道:「最后一曲,请将军听完。」说完也不待折翎 同意,便抚琴成曲,启朱唇唱到:「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 点月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 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一首婉约词,此时巧云唱来却毫无缠绵悱恻之感。同前几首词曲相比,仿佛 内中一丝情感也无。折翎听罢点头道:「这不是那年我与韩五哥上楼时,你正在 唱的哪一曲么?」 巧云亦点头道:「正是。此词乃是先祖之作,在世间广为传唱了的。」 折翎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云儿你如此喜爱,时常哼唱。」 巧云面露失望之色,继而轻轻叹了口气,起身至火盆处摸了摸出门前备好的 酸浆饮子,自己浅啜了口,又仔细抿了抿唇舌后递予折翎道:「将军,请满饮此 杯。妾有话要说!」 折翎听她说得郑重,心中也是一重。端坐了接盏饮尽,等巧云告己以实。谁 知巧云却将话头左拉右扯,只是不说正题。折翎强忍焦躁应答,渐渐觉得双眼沉 重、身体疲乏,强自打起精神。 巧云见折翎委顿,住了口回身,在箱笼里寻出两盏金色灯笼,掰开合好挂在 床头,回眸展颜一笑,垂首将折翎自桌旁牵至床前。折翎见了那一对金灯,心中 虽是一荡,却仍难敌睡意渐浓。迷糊间只觉得烛火渐暗,四处皆黑,身重难动。 巧云轻抚折翎面,敛笑柔声道:「将军暂且歇息,妾有些事要做。事毕便回来伺 候将军!」 第八章 云去戈起 朦朦胧胧中,折翎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欲睁眼看时,只觉得双眼似坠了铅 块般沉重难开。将一口气攒在喉口勉强嗯了一声后,耳力仿佛也灵光了许多,再 试图活动手指头颈,却依旧不能挪动。 巧云见折翎虽有应声,但闭目不动,心知其药力尚未全退,在他耳边低低喊 了声「廿三郎」,接着便落下泪来。折翎听清声音所属,面上又觉有水滴落,心 中疑惑。身子难以动弹,便把心思转的飞快。待记起自己无知觉前发生的一切及 巧云的最后一句话语,心中暗叫不好。欲提真气驱毒,却发现经脉中一丝异样也 无,心内急如火焚,怎奈毫无办法。 巧云轻抚折翎面庞,将适才做的事细细梳捋了一遍,觉得毫无差错,遂起身 将床头所挂金灯点亮,附身道:「廿三郎,金灯我已挂好。那夜江中绣船之上, 我初经人事,未能尽意服侍。今日,就让我好好弥补。」言罢,悉悉索索为折翎 宽了衣物,又将自己脱个精光,俏生生立在床榻边上。 此时天已微明,雷收雨歇。屋内烛火不红,金灯难灿。巧云独立,面粉唇朱、 胴体嫩肤、椒乳蛮腰、背腿无暇,犹若初破茧之蝶,美不胜收。折翎裸身僵卧, 目不能视、耳畔无声,却有一袭淡淡香气飘进鼻腔,氤氲不散。俄顷,折翎觉下 身自冰冷转为火热,似是有人以口相就。未几,自那昂首处始,由点及面,僵直 化作酥麻,指端竟可微动。又数十息后,下身自热复冷,倏忽变作滚烫,阴阳交 合、无隙无间。折翎只觉周身力道一点点回复,丹田之中生出一缕阴柔之气,将 本来的真气密密缠绕起来。小腹之下,双腿之间,畅爽无比。又过一刻,那缕阴 柔之气渐渐融进了折翎丹田真气之中,牵引着在体内转了个周天,而后便在肺脉 之中不断往来徘徊,一点点将伤损医复。 折翎虽知巧云所行于己有益,但既不知巧云何处习得此等功法,又不知此法 是否会令其自伤,心中甚是难安。暗暗将身上所聚微力凝在眉下掌端,瞠目起手, 一把按在巧云跨间。 折翎只觉得手心发烫,定睛看巧云全身泛着淡淡红光,就连双目也是赤红。 折翎大惊,喉头一紧,挤道:「云儿……你……」 巧云见折翎醒转,嫣然一笑,面上眸中透着说不尽的平安喜乐;动作不停, 如同骑在匹烈马上一般,空中长发飞散、胸前波涛翻涌,整个人散着道不出的媚 惑妖娆。 折翎望着巧云双眼,自己眼神渐渐迷乱,陶醉其中难以自已,渐渐不知身处 何地、今夕何夕。或是良久,亦或转瞬,折翎体内真气若江河入海般重归丹田, 肺脉伤情尽复。正恍惚间,忽有一片温热扑面洒至。折翎醒神,只觉得鼻中淡香 骤减,取而代之的是血气腥膻。大惊下抬眼去看,只见巧云七窍流血,正软软倒 下。 折翎跃起将巧云搂在怀中,只觉五内俱焚,大喊道:「云儿!怎会如此?为 何如此?」 巧云瘫软在折翎怀中,平静微笑道:「廿三郎,我服了剧毒,生机已尽。你 莫出声,且听我讲。」 折翎眼红心碎,连呼「为何、为何」,不迭点头。 巧云艰难喘息几下,续道:「我以为能当面对你说明一切,但最终还是难成。 我已将所有事情书为一信,待我死后便会有人送至。孟门、诸葛砦、花溪峡外宋 人、金人因何而至此地及我心中一切,俱在信中……廿三郎,但齐心守砦御敌, 切莫为难我砦中门人!」 折翎趁巧云说话,将手按在她背上的至阳、命门两穴,欲以真气为她疗伤续 命。不料真气所至,穴移脉碎,竟是无可进处。不由心间绞痛,双泪长流。 巧云见折翎流泪,欲伸手为其擦拭却因无力抬手而不能。遂自嘲一笑续道: 「廿三郎莫悲!我这一生所为,除许身于你外,皆非自己情愿。生,恐永陷愁结 欺瞒而不能自处。如今一死,家国大梦再与我无干,倒是轻松写意。只是,我这 心中却怎也舍不得你……」说到此处,口中又涌出一口黑血。 折翎只觉怀中人呼气越发火热,可身子却冷如冰冻,知其随时弃世,于是也 不管有无用处,径自把体内真气催到极致,将巧云罩在其中,希冀能多留她哪怕 半刻一时。 巧云一口血吐出,只觉双眼难开、疲累欲睡。混乱迷目中呢喃道:「廿三郎, 那酸浆中有毒,永远不要再喝……箭营之中,有我……有我孟门门徒……晓月与 娜娜,皆不可信……娜娜……娜娜她……」吸一口气,再无动静,香魂一缕,散 去无踪。 折翎不言不语、不挪不动,如一尊石像般凝视着怀中的巧云。毫无表情的脸 上空余两道泪痕,眼中却再无热泪涌出,只有雄浑的真气仍在源源不绝的往巧云 的身子上扑过去。巧云已死,真气滑过她的身子往四边发散,将床帐与金灯打得 摇摆晃动,如同二人仍是在秦淮舟中一般,赤身围衾相依相偎,于天微明时看双 燕衔泥。 东方红日初升,温暖日光将林间云雾映做缕缕红纱,层层叠叠笼罩在坪中苍 翠之上;远近高低,传来鸣鸟振翅、窜兽折枝之声。砦子三坪二十余层台之中, 皆有衣白之人鱼贯而出,各成队伍往折翎巧云所在中坪聚集。两刻之后,屋外已 是密密站满了人众,皆缄口不言。王砦主与两名男子站在最前,正对房门,满脸 肃穆。王砦主身后,约有百五十众,俱是青壮。立他左首那人年过五旬,身高五 尺,五短身材,面庞黝黑。无论气质样貌,均是田间地头常见老农。他身后只立 了五人,个个气质与他相仿。右首那人是个年轻后生,浓眉白面,望之可喜。他 身后所立人数最多,却是非妇即幼、非老即残。 安鸿早就携魏庆、晏虎、高诵候在坪口,待王砦主上坪便来到折翎门口,背 房面众站定。白衣砦众排班列位之时,虽无人说话,但脚步声亦是颇为嘈杂。待 一切清靖后,折翎房中的布幔吹动之声便凸显在安鸿耳中。 安鸿闻声,面色一凛,纵身撞破房门便冲进屋中。魏庆反应稍慢,正欲紧跟 冲入,却听屋内安鸿一声断喝:「你们三人守在门外,不要进来!」 魏庆倏地止步,转身与险些撞在自己背上的晏虎高诵一同把住门口。动作才 定,就见王砦主和身边两男子面色一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场间所有 白衣砦众跪倒一地,山呼道:「送长公主!」 箭营三人骇了一跳,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隐隐觉得不好。忙侧身 避让大礼时放眼去看,只见砦人皆悲,痛哭流涕者颇众。那一声山呼更是亦庄亦 恸。 屋内,安鸿见床上二人赤裸相偎。巧云不动,折翎真气外泄、已近枯竭。分 别唤了二人几声,却无丝毫动静。遂不敢大意,将掌抵在折翎后心,柔发内力入 折翎经脉,探至透体出处发力一震。折翎身子一跳,哼了一声,瞑目向后便倒。 安鸿闪身将他让倒在床上,急扯了锦被为巧云遮羞。再伸手去探巧云鼻息,心中 便如触手处那般一凉。怀了戚戚伤悲长叹口气,强收情绪将折翎扶起坐正,以真 气助他周天流转、回复气力。 良久,折翎体内真气回复、已可自行运转,神智亦稍复,遂缓缓睁眼道:「 二弟,有劳了。」 安鸿听他语气平静,毫无波折,担心道:「大哥保重身体!嫂嫂……嫂嫂之 事,尚请节哀。强敌在外,砦中一切还需依仗大哥!」 折翎侧头直直看着巧云,抓住她露在被外的冰冷双手道:「帮我请王砦主和 风先生去议事厅。」 安鸿错愕,继而恍然黯色道:「砦众数百皆已聚在大哥房外。昨夜嫂嫂来寻 我时便已吩咐了我今早请风先生一同来见大哥,但我遍寻不到,这才带了魏庆、 高诵和晏虎来大哥房前听调。不料嫂嫂她……」 折翎默然,只是平静地看着巧云尸身。半响方道:「二弟先出去安抚砦众, 我随后便出去。」 安鸿点点头转身,行了几步转回道:「适才我闯门时,王砦主及众砦丁好似 已知晓嫂嫂……死讯,并山呼了声长公主。大哥恐要留意应付!」 折翎姿势依旧,心中想起昨夜巧云所唱那句「妾自助力镇三坪」,静寂若死 的心忽地猛跳了几下,全身血气都跟着心跳颤抖翻涌,五关四肢俱僵麻不能动。 良久,方缓缓平复道:「云儿昨夜已告诉我了。」 安鸿诧眼看了看折翎,跪地咚咚向巧云的尸身磕了四个响头,再不多说,转 身离去。 屋外数百衣白之人依旧长跪,见安鸿独出,面色凄然,遂悲声又起。良久, 折翎怀抱巧云,整衣而出。最近的王砦主及那两名男子见到二人,匍匐于地,泣 下沾襟,身后数百人瞬时悲如雷动。魏庆晏虎见状,亦是伤悲。高诵更是痛哭流 涕。折翎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台阶之下、耳房一角,跪在地上用手一 捧一捧的挖起土来。 安鸿和箭营三人抢前欲相助,被折翎挥手而止,只得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王 砦主及麾下众人停了哭泣,只长跪不动看着折翎动作,眼中晶莹闪烁。又顿饭工 夫,事毕。折翎在巧云额上深深一吻,捧其面道:「云儿,你暂且歇息。此间事 了,我便在此常住陪你,你我二人再不分离!只可惜,不能带你去峨嵋了!」言 罢,便欲将巧云尸身掩埋。 此时,一旁长跪的王砦主忽道:「禀将军,长公主是服用魍魉涎而亡,死后 面容如生,身子淡香常在、经年不腐,暂时不必掩埋。长公主遗命小人,若将军 不提峨眉事,便任由将军将她埋葬;若将军提及,则让小人提醒将军此节,以便 与将军同赴峨眉。」 折翎闻言一怔,继而转喜,再转横眉。将巧云缓缓放好,霍地起身怒道:「 你既知道云儿寻死,为何不加以阻止?」 王砦主恭谨行礼,悲声道:「回将军,小人年长公主十七岁,看着她在此砦 中出生长大。长公主自幼待下人宽厚,我与她虽份属主仆,却是情同叔侄。昨夜 公主对小人作遗命之时,小人也曾死死劝阻公主。怎奈公主既难放弃家国,更难 放弃将军,为全将军志向与我等忠义,死志已决。在寻我前,便已服下魍魉涎。 此药乃我孟门独门秘药,服之无解。小人见此状,只得奉令。小人无能……小人 无能……」 王砦主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折翎见他额头青肿,痛悔满面,知他所言 属实。想到巧云如此决绝,恐多半是为自己优柔逼迫,心头一酸,险些流泪。深 吸口气强抑酸楚道:「砦主请起。」 王砦主给巧云尸身磕了头,方从地上爬起。他身后白衣人众依例磕头后,也 全都站起。王砦主向折翎行礼道:「将军,小人姓王,单名一个锦字。因公主及 门中长老常不在砦中,故而暂代砦务,并非什么砦主。今后,王锦愿为将军帐下 一走卒,与砦中弟兄一同随将军守砦抗金。砦主这个称呼,还请将军免去,直接 呼我姓名便是!」 折翎闻此言,心中又浮起巧云昨夜音貌,一时倒是悲大于喜。回望巧云、神 有不属,呢喃出声:「云儿……孟门……究竟是一个什么门派?竟有如此……嗯 ……」 王锦见不到折翎面貌,以为他在向自己询问,怔了怔方道:「我等幼年入孟 门时便发过毒誓,不可向任何外人透露孟门来龙去脉。还望将军万勿怪罪!」 折翎不知所以的「唔」了一声,王锦还道折翎不满此答,遂诚挚道:「昨夜 长公主曾言,关于孟门及此砦之事,她自会安排使将军知晓,不用我等破誓,请 将军耐心等候。至于我等随将军抗金御敌之坚决,还请将军放心信任。我等虽是 ……虽是……但毕竟是华夏一统,非胡夷族类,怎甘心为金人走狗,葬送我华夏 大好河山!当年老门主尚在之时,多次拒了西夏胡贼内外交攻之议。后老门主丧 时,三位公主尚未成年。我门内左使主事,右使辅之。谁料左右二使一改老门主 之风,竟转与胡贼合作,先合西夏吐蕃攻陕西,后联明教菜魔乱江南,今又引金 人入中原。我砦中门人,多有不满。怒而敢言者,皆被诛杀。三公主年幼,二公 主与左右二使一心,唯长公主秉承老门主之念,屡因大义所在与左右使争。故我 孟门中人,多奉长公主为正朔。昨夜长公主号令全砦,愿御金者留,不愿者走。 去者仅三十余,而砦外小营中归砦者逾五十。今日在此聚集,先为送长公主,后 为尊长公主遗命、听将军调遣!」 折翎耳渐聪、神渐明,追问道:「既如此,你门中左右二使今在何处?」 王锦道:「将军宽心,二使不在砦中久矣!我所言旧事已近破誓,不敢再说。 还请将军相信我等御敌守砦之心!」 折翎拍了拍王锦肩头,见王锦身边两人皆直勾勾盯着自己,那白面后生眼中 更是充满愤怒。遂问道:「这二位是何人?」 王锦恍然,一指面黑年长者道:「此乃我孟门专责刺探之人,姓赵名破。昨 夜自小营归砦,因此尚未与将军相见。」 赵破对折翎憨憨一笑、抱拳为礼,便又回复了悲痛样子。他身后的五人随其 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折翎回礼,王锦又指白面后生道:「此乃我孟门专责粮草军械之人,姓李名 豫。此前因砦中事需对将军隐瞒,故不曾为将军引见。」 李豫怒目瞪着折翎,切齿道:「御金之际,砦中军械粮草事我会全力助你。 且待击退金人,我定来寻你为长公主报仇!」 折翎闻言心头一绞,毫不犹豫道:「如此甚好!我亦舍不得云儿孤独!」 李豫微愕,继而转头,从鼻孔中发出重重一哼。折翎也不理会,反回头对箭 营三人问道:「云儿说,箭营中亦有孟门之人。那人可在你们三个中么?」 魏庆晏虎茫然,居中高诵向前两步跪倒道:「将军恕罪!属下先被门中左使 派至方腊身边监视,后将军与韩五爷生擒方腊,又奉命借机追随将军身边。」语 罢一把扯开自己衣襟,露出左胸。胸前刺着斑红一花,花瓣六出,如锦若绣。 折翎回望王锦。王锦亦扯衣露出左胸,胸前亦是一团锦绣,与高诵如出一辙。 折翎轻轻点了几下头,余光尽处,看见克里斯蒂娜面中带恨站在己房门前。晓月 在胡女身后不远对着巧云方向磕头,一张俏脸上涕泗横流。折翎记起巧云临终所 言,心头不由疑恨皆生。 高诵见折翎不语,双眉紧蹙,遂向前膝行几步道:「高诵自知愧对将军教导 信任!请将军随意处置,高诵皆是心甘!」 折翎欲语,却听得锣声猛起,自远传来。王锦闻声回望,紧接便单膝跪倒大 呼道:「我等皆愿奉长公主遗命,听将军号令,守砦御敌!」场间数百白衣,皆 随其下拜呼喊,声震群山。 折翎知铜锣响必有紧急,亦晓得王锦心思,遂扶起王锦提气扬声道:「金人 残暴,若是使其入蜀,陕西中原惨剧,必将重现于天府。我等皆是华夏汉统,怎 能坐视蜀中炼狱?」说道此处,回视巧云尸身,含悲坚毅道:「恰此时,当此地。 折某愿与诸位一道,使金人不得存进,保我华夏荣光!以金狗性命,为长公主祭!」 闻折翎最后一喝,自王锦三人以下,众白衣皆悲愤随呼。折翎吩咐王锦与安 鸿等人去砦墙,暂依旧法配置砦丁守备。待王锦扬声传令,这才回身扶起高诵道 :「随我御敌,前事概不问。佟仲不在,我与强敌对射之时,你可愿在身边护我 周全?」 高诵闻言大喜,重跪下以头顿地。三拜之后,复膝行退几步方才起身,心中 感佩,实无以言表。 安鸿上前,耳语折翎道:「我先去砦墙。若是有紧急,便让魏庆来报。若是 无事,大哥且先定定哀思。抗敌事大,却不急于一时。」 折翎面上迟滞,弯身抱起巧云方道:「二弟,等在此处,我安顿云儿睡下便 来。」 安鸿还想再劝,身后魏庆一把拉住他手臂,默默摇头。俄顷,折翎自房中提 弓挎箭而出,眼望对面二女大声吩咐魏庆道:「你守在此处,有意图入屋者,杀 无赦!」 对面的克里斯蒂娜闻言怒视折翎,狠狠剜了他一眼后便拂袖回房,晓月却仍 是跪拜哭泣不已。折翎心急先前锣响,心中又未将两个弱质女流放在心上,故携 了安鸿等,飞速下坪。 折翎安鸿脚程快,不多远便将高诵晏虎甩在身后。飞掠之际,安鸿忽道:「 昨夜嫂嫂来寻我,托我将一封信送往阆州秦记脂粉店,大哥可知此事?」 折翎讶异道:「信不是交给我的么?」 安鸿亦讶,摇头否定。折翎面色微滞,沉思不语。安鸿久候无音,便也不再 言语。眼见砦墙将至,折翎忽道:「待一切完备,二弟出砦之前,到我房中取了 那八门箭阵的秘谱带在身上。」 安鸿一凛,倏地停步,伸手抓住折翎道:「大哥,另遣人去求援吧!你我兄 弟同心,其利断金,必可安守此砦!」 折翎心中一暖,反握其手道:「砦中兵少,求援事大。他人去,我委实放心 不下。二弟放心,无论如何,我定会等你回来。」 安鸿道:「大哥可要言而有信!你我兄弟,同生共死!」 折翎将头重重一点,携了安鸿手挤出一笑,轻身飞掠而去。 到得砦墙,只见墙上衣白砦丁约有二十,正与郝挚、陈丹、谢宝交杂着向下 射箭。陆大安不知在何处寻了许多碗口大小的石头,又拘了几个不会射箭的砦丁 与他一道向下抛砸。墙前河外陡坡之上,有金人伏尸数具,另有百余金人,正在 一个首领呼喝下分散开来,举着大盾缓缓后退。金人渐远,砦丁箭支多已力竭难 至。陆大安等人丢下的石块沿坡滚动,每有金人踩绊踉跄,箭营之箭便随之建功。 折翎见状,从身后撤出支无翎箭搭上弓弦,弓开满月喝一声「着」。声音未 落,金人首领已是血溅当场。砦墙上喝起冲天一声彩,百余金人志为之夺,仓惶 抢了尸体,如潮水般退去。折翎手中不停、箭似流星,支支追魂。有几个金人发 了狠性,哇哇叫着反身杀回,却被箭营三人收了性命。 片刻之后,金人残兵退尽。地上伏尸处处,倒有一多半身上插的是无翎箭。 恰此时,王锦、赵破、李豫三人带着一队人马自砦中而来。人人肩扛手提,皆是 军械。刀枪、弓箭、盾牌、挠钩应有尽有,却多是攻器,守具甚少。折翎遥望, 面上微微色变。待到得切近,陆大安在一旁失口惊呼道:「娘的,那搬的不是神 臂弓么?」 带着抬弓汉子行走在前的李豫闻陆大安惊呼,不屑的瞄了他一眼道:「大惊 小怪!床子弩砦中亦有一张的!可惜年久弦断,竟不可用。否则抬将出来,还不 吓死你这腌臜汉!」 王锦在后,闻言喝止已是不及。折翎抬手止住横眉怒目的陆大安,正色道: 「床子弩倒还在其次,这神臂弓却真是来的蹊跷。我大宋军法,神臂弓不得遗失 一具,或败不能携,则宁碎之,防敌得其机轮仿制也。如此严令下,砦中竟然有 四具之多?」 李豫将头偏到一边,鼻孔向天道:「以我孟门左使之威势,莫说是几具破弓 弩,便是你们这群贼厮杀汉的性命,也只不过反掌之间便取了!」 王锦赵破闻李豫言语,面色皆变。赵破将李豫拽了去安排弓弩布置,王锦对 折翎赔礼道:「李豫年纪尚轻,说话不知轻重,还望将军勿怪。」 折翎摆摆手道:「无妨!只是你门中左使之能,让折翎好生费解。不知砦主 ……」抬眼看王锦面色为难,心中忽记起巧云临终叮嘱,遂再摆手道:「无事, 烦劳砦主请赵破赵兄过来。他既专责刺探,我想详细问问山外军情。」 王锦不迭应声,再嘱了折翎直呼己名,才跑去将赵破唤至。赵破趋前行礼道 :「将军有何事吩咐?」待折翎重复了遍想法,便面色憨憨道:「宋军富平战败 后,军士多逃散,兵将各自不知,唯吴玠收拢残兵数千自永兴军路退守大散关。 后其他散军闻知张浚驻兴州,复聚而为军。但多有散兵不复归者。赵彬等部见事 不谐,反降了金人。此刻宋军全军,不过几万众,且军无战心,其状不稳。」 赵破说到此处,一旁的陆大安想起佟仲在荒村中说的话,心中憋闷,遂重重 一叹。箭营一众,思及西军惨状,也是七情在面。赵破顿了顿,抬眼看折翎,见 他颔首示意,遂续道:「金人富平战中得了宋军军资无算,在我孟……嘿……以 降军为前驱,占了陕西大半。完颜宗辅将兵锋推至凤翔、神岔一带,意欲兵分南 北、两路入蜀。南路取大散关佯攻,北路自……我诸葛砦行险入蜀,与南路军内 外夹攻。砦外金人,乃北路军探路先锋,共千二百人。带队金将名为仆散,是乌 鲁手下第一猛将,勇谋兼备。金人不擅行山路,沿途多有死伤,故后续大队尚在 木门道外越百里,数约两万,踟蹰不前,短期内无法到达此处。适才金人攻砦, 定是见小营退走。念及此后一无向导,二无后勤,恐困死山中,因此行险一搏。」 赵破语气样貌虽然憨直,但谈起情报事却是侃侃无疏。折翎听罢,心下稍安 道:「这千人小队不足虑,后续军兵却不是我等可应付的,求援事仍是要紧。敢 问赵兄,砦前是否有路直至大散关或兴州?」 赵破道:「有一小径可至二里驿,再往南行不远,过了和尚原便是大散关… …」 此时,一人喊道:「既如此,我与安公子同去求援。」众人视之,乃是正急 匆匆上砦墙的风慎。他神采虽是未减,但脸上青肿处处,颈根处隐有血痕,颇为 狼狈。 风慎走近,气喘吁吁地急切道:「我与安公子同去求援,出得此山便分作两 路。安公子往吴经略处,我往张枢密处,双管齐下岂不更为稳妥?」 赵破闻言挠头道:「可那小径林木深远,绝壁处处,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连我砦中行惯了山路的砦丁也只是几人能走。只怕这位……大人和那位什么公子 走不得啊!」 折翎摇首道:「安鸿无碍,风先生却是不行。先生给张枢密的手书可修好了? 还是交予安鸿去求援,先生与我在砦中安排守御事吧!」 风慎面上惶惶,抓了赵破衣袖再三叮问后,终于在袖中抽出封信递给折翎, 顿足道:「不想我风慎聪明一生,如今却被野雁啄了眼!折将军,适才中坪事我 听了个真切,还请将军节哀!」急止了折翎还礼,又续道:「我观此砦墙并不甚 高,又是石基木垒,当敌之时,需防火攻。护河外坡陡湿滑,攻来之敌立足难稳。 可将木篱至此处路上的石板全数掀了,使行走更难。墙左山峰,如刀砍斧剁,敌 难攻而我易守。可多置弓弩擂石,与砦墙成掎角之势,相互照应。将军若觉可行, 又信得过风某,就请将军委我专责,安排上述之事。」 折翎喜道:「先生大才!便请先生尽意安排!」言罢将王锦唤至,请他派遣 人手助风慎行事。待二人去,将手中信交予安鸿道:「二弟,虽说此砦绝险,但 我看适才军械,守具不多。举砦之内,久在军中的唯有魏庆一人。砦中人与我等 兄弟,皆是江湖气重,两军攻守并不擅长。我原以为只要武功高绝,便可傲视天 下。经富平一战,方知千万人战场之上,一人之力实在渺茫。二弟此去,一求尽 速,二求援军人少质精,可在金人大队到前教授砦中人守御之术者最佳。」 安鸿抱拳道:「定不负大哥所托!」 折翎亦抱拳,吩咐了安鸿去取密谱后又对赵破道:「还请赵兄安排一个熟识 小径的得力人为安鸿带路。」 赵破点头答道:「选两人同去吧!万一路上有个闪失,不至于误了将军大事。」 待折翎首肯,便退下自去安排。 郝挚自折翎箭射敌酋后,便退过来站在折翎身旁。此刻见折翎身边无人,便 上前拱手道:「将军,昨日不见了白小六,属下与陈丹谢宝寻找一夜,在中坪后 发现一绝谷,在谷中见了两件物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条披帛与一把牛耳尖 刀。 折翎见尖刀与披帛俱是血迹斑斑,心中便是一颤。仔细辨认,披帛是晓月之 物,尖刀是自己送与白小六那把,寒气更是渐渐涌起。郝挚在旁续道:「谷中绝 壁处有血迹,小六多半坠崖了。崖边脚印交杂,大致看的出是三人纠缠。小六武 功不弱,晓月恐难以杀他,莫非……莫非……」 折翎拂袖道:「不要再说了!」 郝挚面色惶恐,却是一挺胸膛大声应道:「箭营兄弟只有我等十三人逃出生 天,山外探军情损了田力、失了佟仲,回砦途中又被金人走狗杀林童、残李七、 伤谷山,如今小六又……红纱妖女、臂上丝绦、不明宋人、谷中乱斗,皆与云夫 人、与此砦脱不得干系。将军曾言必会给我等交代,如今云夫人已去,一切休提。 但这砦中人绝不可……」 折翎大怒道:「住口!大安、陈丹、谢宝,将他绑了,重打二十军棍!我等 与砦中诸兄弟戮力同心,抵御金人,怎容他信口雌黄!」 箭营三人面面相觑,不肯动手。折翎再喝,三人这才上前,将郝挚按到在地。 王锦风慎等四人早就闻声,此时见折翎要动军法,赶忙上前拦阻,只李豫独自冷 眼旁观。 郝挚强项,仰头直视。折翎忿怒,只是要打。众人再三劝阻,折翎这才喝陆 大安将郝挚赶下墙去。待陆大安推搡着郝挚离去,风慎自转去左峰指挥砦丁配置 守具,王锦赵破向折翎庄重一礼,带了砦丁出砦破坏石板小路。 众皆散去,折翎站在砦墙之上,虽是英姿如旧,可这本就悲恸的心中却被郝 挚所言搅得更是伤怀憋闷。吩咐陈丹赶上郝陆二人,让陆大安将自己昨日傍晚的 一番言语转述郝挚后,便再无言语。箭营几人知道将主心伤,也不敢打扰,只是 静静侍立。 未久,赵破自砦外小路尽头飞奔而至,立在河边向折翎大声报道:「将军, 木篱外不远,发现金人正在掘壕沟、垒土山,似有断路之意。」 折翎尚未回言,远处已传来隐隐的厮杀声。折翎面色一紧,飞速吩咐身后箭 手道:「使一砦丁寻陈丹三人回,你等据砦墙各守睥睨,不许出战,只待放箭接 应。」言未毕,已跃身飘出砦墙,急忙忙向前掠出。 赵破飞身赶上,奇怪道:「将军何故如此惶急?」 折翎见赵破身法诡异,似是比自己还要快上半分,心中暗奇,嘴上答道:「 赵兄有所不知,金人胡种,其彪悍凶猛较契丹、西夏远胜。富平时我大宋西军甫 一遇上,便吃了大亏。所幸西军诸部久经战阵,才渐转颓势,勉强敌了个平手。 但赵哲所部终究溃退,引至大败。昨今两番守砦,我见砦丁面有骇容,显是从未 经战之新丁。今一遇金人,便近身厮杀,恐……」 折翎话未说完,二人便已掠出木篱之外。只见数十砦丁已溃,正没命向回奔 逃。王锦独自断后,已被数名金人围拢,左支右绌,眼见不敌。 赵破见状,嘿了一声,加速前冲。折翎拦之不及,只得自己定在原地,张弓 搭箭。砦丁败退如流水,折翎挽弓似磐石。一袭袭白衣自身边如飞般划过,一张 张惊恐面容直直扑来又从眼角消失。折翎沉沉叹气,调匀气息,箭矢飞出,一敌 毙命。弓弦犹颤,第二支箭已然搭好。箭离弓不远,下一支便已自身后箭筒抽出。 如是七射,王锦身边便躺倒七人,赵破未到,其围已解。 战团中,王锦身中两刀,本以为必死,却觉得周遭压力忽地一松。匆匆一看, 无翎箭遍地,便知是折翎来救。于是毫不犹疑,踉踉跄跄回奔。赵破接着,搀扶 他后退。折翎一阵连珠箭急射救下王锦,便停弓不射,意欲使臂力略为回复。对 阵金兵约有百人,见折翎神射,也不敢逼的太紧,各持了大盾分散着往前一点点 压来。 折翎待王赵二人跑回自己身边,低喝了声「快走」后,便运真气于箭,缓缓 射出。两箭出,双人死,一对盾碎,余众多不敢向前。折翎箭锋指地,跟在王赵 身后,背行着一点点退去。就在此时,路两旁林中忽发震天一声喊,各涌出百余 金兵,手持大盾,将三人归路堵了个水泄不通。折翎吃了一惊,趁伏兵立足未稳, 发箭射死几个,却也难阻兵阵做成。正面原就分散的金兵此刻竟然分的更开,一 边前逼一边在本就不宽阔的小路中硬生生让出条通路来。盾后金兵的眉眼已经清 晰可见,个个面容狰狞,目露凶光。 第九章 心腹之患 折翎又发矢射死两人,但还是难挡金人合围步伐。截断三人归路的两队金人 已将归路缺口封死,直对着的那些金人却依然保持着一条通路。通路尽头像是什 么都没有,却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分外诡异。 折翎再射一箭,不由心头惶急。以己之能,破敌不易,窜高离去却是不难。 只是身边王锦本就不以轻功见长,此刻腿上又受了刀伤,更是行动不便。赵破功 夫又不知深浅,想要一同离去,恐是难如登天。正彷徨中,赵破突然低吼一声「 随我来」,然后便架着王锦向路左密林狂掠。折翎毫不犹豫欺身跟上,紧紧追在 二人身后,一双眼紧紧盯着三队金人动向。 适才路左密林中突出那一对金兵,此刻尚有五人拖在队尾最后刚刚出林。见 三人飞速逃向自己,便叽里咕噜的大叫着擎盾举兵相迎。赵破王锦二人并未携带 兵器,只得一对拳头,一旦对上眼前金兵,定是难逃纠缠。而身后三队金兵见三 人逃窜,已经转过方向、快速围拢过来。折翎见状,知道一刻也耽搁不得,遂喝 声「随我来」,接着倏地加速越过赵王二人,就在空中将弓背在身上,探手自身 后取了两支无翎箭,如一只大鸟般扑向那五名拦路金兵。 那五名金兵面色沉稳、膀大腰圆,看到有敌来袭也不紧张,非常自然地迅速 结成一个小防御阵,一看便是久经沙场。手中两长三短五件兵器有攻有守,将空 中飞落的折翎罩在当中。折翎冷哼一声,手中用劲「喀拉」一声捏断箭杆,只留 了箭头后几寸长短。人尚未有落像,已将手中箭做暗器般甩手射出,直取持长兵 二人面门。金兵才见过折翎神射,不敢托大,急将手中盾抬起、头颈缩下遮挡闪 避。这一闪避,手中兵器便指歪了些许,折翎借着这个空当,破阵而入。三名持 短兵的金人见势不妙,执手中刀对着折翎横扫竖劈,洒出刀光一片。折翎将腰向 后一扭,险险避开刀锋,自身后再取二矢转真气飞身前送,直刺入两名使刀金人 咽喉。两名使长兵金人自忖折翎已欺近,长兵摆布不开,遂将身子压在手中盾上, 靠蛮力从两边横压过来。二人本是想将来敌挤个骨断筋折,却不料折翎身法奇快, 如泥鳅般自二人盾前滑过,一脚踢在仅存持刀金兵的下颌。骨碎之音在先,刀飞 人倒继之,最后才是两盾凭大力相碰的巨响一声。盾响之声未落,折翎已回身分 手捏住二金兵咽喉,运气碎骨,取二命于反掌之间。 这一冲一战电光火石,兔起鹘落,赵王二人只觉得空中那一声喝在耳中犹有 余韵,前方通路便已被折翎打开,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佩服。搀扶着跑过去与折 翎聚在一处,三队金人尚有二十余步之远。 折翎好整以暇的用脚尖挑起两柄金人朴刀递在赵王二人手中,将身上弓取下 搭箭做欲射之状。金人皆惧折翎手段,围拢之势竟为之一缓。折翎挽弓,提气扬 声道:「尔等回营告知仆散,切莫做丧家犬窜。旬日之内,我必取他性命!」言 罢,一脚踢在下颌碎裂、在地上痛苦挣扎那名金人的太阳穴上,而后与赵王二人 闪进密林。 入林之后,赵破便似到了自家院中一般,搀着王锦、带着折翎,几个拐弯便 将金人的喊杀追讨声远远抛在身后。过了盏茶工夫,砦墙左那四壁平滑如镜的平 顶山峰便出现在眼前。赵破从怀中取出火信发在空中,片刻便有人探出头来看。 不久便有长绳垂下将三人一一吊上山去。 三人甫一上山,入耳便是喊杀声一片。风慎见了折翎,亟不可待的抓了折翎 袖子临崖观战,担忧道:「砦丁蜂拥败回,一时难渡护河。陆大安带了十几个敢 出砦的砦丁过河接应,却与金人混在一处,脱身不得。此时桥上木梯不能撤,砦